【國際觀察】
作者：牛新春（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國家研究院教授）
7月16日，在以色列占領的戈蘭高地，德魯茲人聚集在戈蘭高地緩沖區(qū)附近。新華社發(fā)
7月16日，以色列戰(zhàn)斗機空襲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“總統(tǒng)府”“國防部”和陸軍司令部，這是半年來以色列首次直接打擊敘利亞新政權的軍事目標，標志著以色列與敘利亞的軍事斗爭邁上了一個新臺階，也預示著敘利亞重建之路上的巨大風險。13日敘利亞南部爆發(fā)德魯茲人與貝都因人之間的武裝沖突，隨后敘利亞軍隊介入，導致以色列與敘利亞軍之間的直接軍事對抗，深刻揭示了敘利亞問題的復雜性。
核心：敘利亞南部控制權
此次事件中，以色列的反應出人意料地強烈，不僅直接打擊敘利亞軍隊，甚至襲擊極具象征意義的重要軍政目標，傳達出以色列絕不妥協(xié)的態(tài)度。不論是出于國內政治斗爭的考慮，還是出于以色列所謂國家安全的需要，內塔尼亞胡政府都有強大的動力擴大軍事冒險主義。
在敘利亞問題上，過去半年多來以色列占領敘利亞領土、控制戰(zhàn)略要地、轟炸軍事目標，目的就是把敘利亞南部變成“非軍事區(qū)”，培植德魯茲人為自己在敘利亞的代理人，以此確保以色列的絕對安全。
圖為7月16日在敘利亞大馬士革拍攝的以軍襲擊后升起的煙霧。新華社發(fā)
此次敘利亞軍隊進入蘇韋達省，若以色列置之不理，等于是前功盡棄。因此，以色列于13、14日兩天打擊進入蘇韋達省的敘利亞軍隊，16日更是直接打擊大馬士革的軍事目標。據(jù)報道，相關各方已經于16日晚間達成停火協(xié)議，敘利亞軍隊已經撤出蘇韋達省，似乎敘利亞政權想就此打住。
自敘利亞政權更迭以來，以色列對敘利亞實施過數(shù)百次的軍事打擊，但主要是打擊阿薩德政府留下的陸?？哲娛略O施，沒有同敘利亞新政權軍隊發(fā)生直接軍事沖突。敘利亞政權則口頭上抗議，沒有采取任何軍事行動，吞下了被以色列侵犯主權這顆苦果。這次的情況則明顯不同，以色列與敘利亞的博弈上了一個新臺階，直接爭奪對敘利亞南部的控制權，雙方下的賭注都很大，都輸不起。就目前局勢判斷，敘利亞政權認輸?shù)目赡苄暂^大。
以色列對敘利亞政權的強硬姿態(tài)不會輕易改變。在以色列國內，因征兵問題，兩個極右翼宗教政黨已經宣布退出政府；因為加沙?；饐栴}，兩個極右翼民族主義政黨威脅退出政府，內塔尼亞胡的執(zhí)政地位岌岌可危。在這種情況下，軍事上的妥協(xié)退讓等同于政治自殺。
敘利亞：政治和解邁不開步
對敘利亞政權而言，在領土上和軍事上統(tǒng)治全國，是敘利亞重建的第一步，也是解決其他一切問題的基礎。當前敘利亞的內戰(zhàn)狀態(tài)并未結束，過渡政府實際控制的領土只有1/3左右?！皵⒗麃唶褴姟彪m同過渡政府合作，但仍控制著敘北部的部分領土，并保留著自己的軍隊?！皵⒗麃喢裰髁α俊笨刂浦鴶|部和北部大片地區(qū)，德魯茲人武裝主導著南部的蘇韋達省，“南方作戰(zhàn)室”下屬地方武裝則活躍在南部德拉省，極端組織“伊斯蘭國”也控制了部分敘領土。
要統(tǒng)治全國，沙拉政權只有政治和解與軍事占領兩條路徑。
選擇政治和解，可能會引起新政權內亂。沙姆解放組織脫胎于極端組織“伊斯蘭國”，其曾一度轉投“基地”組織，最后宣布同恐怖主義割席。占領大馬士革后，沙拉試圖撇清同恐怖主義的一切關聯(lián)，千方百計塑造其溫和、包容和多元的形象，以團結國內各族人民和各軍事派別，同時獲得國際社會的承認。
然而，“沙解”內部的激進派別及前來投靠的其他激進組織，卻具有強烈的宗教、族群色彩，反對沙拉走妥協(xié)退讓路線。沙拉若鎮(zhèn)壓“沙解”內部的激進派，則可能引起內訌，導致政府垮臺。同時，“沙解”自身只有約兩萬名戰(zhàn)士，同其合作的武裝力量大約有八萬人，這些力量與“沙解”貌合神離，卻是新政權的主要依靠力量，沙拉也不可能清理這些武裝組織。受政權內部極端勢力掣肘，政治和解邁不開步。
統(tǒng)治全國？美以各護一方
政治和解這條路走不通，就剩下軍事解決一條道了。在阿拉維派、庫爾德人和德魯茲人三大少數(shù)族群中，曾經輝煌的阿拉維派現(xiàn)在孤立無援，成為敘利亞新政權的首選目標。
之前，阿薩德政府是阿拉維派，伊朗也支持阿拉維派，阿拉維派是敘利亞的統(tǒng)治階層。目前，阿薩德政府垮臺，伊朗自顧不暇，阿拉維派成為“棄兒”。于是，今年3月新政權借口當?shù)匕⒗S派與遜尼派發(fā)生沖突，派軍隊清剿西部山區(qū)的阿拉維派，從此建立了對阿拉維派的直接控制。
按說，庫爾德人是敘利亞最大的少數(shù)民族，應當成為新政權統(tǒng)治全國的首選目標。但是，庫爾德人不僅有強大的武裝，而且有著非常復雜的外部關系。在2014年后打擊恐怖組織的過程中，美國依靠庫爾德人在地面上配合，成功摧毀了“伊斯蘭國”，從此庫爾德人成為美國在敘利亞的盟友。敘利亞新政權不敢得罪美國，因而對軍事打擊庫爾德人投鼠忌器。
庫爾德人同時又是土耳其的死敵，土耳其欲滅之而后快，敘利亞新政權也不敢得罪土耳其，因此也不能與庫爾德人政治和解。庫爾德問題就拖延下來了，雖然今年3月新政權就與庫爾德人達成和解協(xié)議，實際上有名無實，迄今為止沒有任何進展。
于是，作為敘利亞境內的第三大少數(shù)民族，德魯茲人就成為新政權的可選擇目標。同今年3月解決阿拉維人問題如出一轍，這次新政權也是以德魯茲人與貝都因部落的武裝沖突為由，出兵德魯茲人聚集區(qū)蘇韋達省，試圖一舉收獲蘇韋達省，蘇韋達省一直控制在德魯茲民兵手中。然而，敘利亞軍隊的試探遭到以色列的強烈反制，敘利亞政權既丟了面子，也丟了里子。
未來幾天，新政權面臨極其困難的兩難選擇。若就此作罷，不僅會引起政權內部極端派的不滿，也會遭到絕大多數(shù)敘利亞人民的唾棄，其執(zhí)政的合法性大大削弱，統(tǒng)治全國更是遙不可及。若奮起反抗，軍事實力又遠不及以色列，可能遭受更大的羞辱。更何況，得罪以色列就是得罪美國，這也是敘利亞政權不可承受之重。以色列正是拿捏住了敘利亞的軟肋，才有恃無恐。
因其戰(zhàn)略位置重要，敘利亞被稱為“中東心臟”，數(shù)千年來一直是大國必爭之地。敘利亞就是中東的縮影，恐怖主義、族群沖突、跨界民族、大國干預相互交織，往往牽一發(fā)而動全身，甚至動全球。中東飽受叢林法則盛行之苦，過去近兩年時間里，以色列與美國毫無顧忌地破壞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，隨心所欲地武裝打擊主權國家，讓中東局勢更是雪上加霜，不論是敘利亞還是整個中東，未來將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。
《光明日報》（2025年07月18日?12版）
[ 責編：姜姝琪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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